安帝喝了。
杯子还没放下,泰安帝就抓住他的胳膊,急声道:“是舅舅对不住你,你别怪你爹娘,那时是没办法了,都是舅舅太没用。”
他一抓,屿哥儿手上的杯子没拿稳,蓦地从手上滑落出去,摔在了地上,登时便碎了。
可没有人注意它。
长公主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屿哥儿,想伸手拉他却心有畏惧,又收回了手。
屿哥儿知道自己方才的话给他们造成的震动,忙弯起嘴角,眉眼弯弯地道:“我不怪阿爹和阿娘,也不怪舅舅,若是我当时知事,也会同意的。”
面前的人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满眼紧张与内疚。
他凑上去挨个抱了抱泰安帝、安淮闻和顾绍嘉,“我真的不怪你们,再说了,我现在好好的,只是身体不好几年,却能帮到二哥和舅舅,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们不干,我才不乐意呢。”
只是身体不好几年,说得很是轻易,可那时虚弱得跟只病弱的小猫一样的屿哥儿还历历在目,一想起就像是一把刀插在他们心中,再痛楚又如何,是他们这些为人长辈的亲自作下的决定,只能生受着。
可现在刀却被这个被他们伤害的孩子亲手拔了出来,还笨拙地想为他们上好药,三人再控制不住,泪洒满襟。
屿哥儿走动时,没注意看地上,一不小心差点踩上地上的碎片,他自己没察觉,魏总管却注意到了,连声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哎,你注意点,这碎片扎在脚里可不得了。”
他急忙蹲下身,亲自上手去将碎片捡起来,垂下的双眼里也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可嘴角却弯了起来,这事他也知道,而且也清楚此事一直都是泰安帝几人过不去的坎儿,今日说开了,倒也是一桩好事。
屿哥儿好不容易才将三人安抚住。
等三人情绪平复下来,屿哥儿才道:“若是你们不同意我去金匾城,我才不原谅你们呢。”
又拉着泰安帝的手臂摇晃,将他在谢景行身上练出的撒娇技术全使了出来,“舅舅,阿娘,父亲你们就答应我吧,我保证我一定能将二哥带回来的。”
三人此时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他,哪里还会阻拦?
泰安帝看着屿哥儿高兴的样子,心想到:“到时就让屿哥儿将所有皇帝亲兵全部带在身边,两万人负责保护一个小哥儿,绝对没有问题。”
长公主也在心中思虑着,“天下商行里他们收养又负责教授武艺的孤儿中,除了已经进入到皇帝亲兵队和御林军中的,现在应该还有近万人,到时挑出好手陪在屿哥儿身边,绝不让人伤他一根毫毛。”
安淮闻想着:“待会儿要去工部军器局转转,工匠新研制的连弩好像就快成了,到时首先给屿哥儿配上。”
……
九月初一,才寅时,谢景行就已经收拾妥当,随同友人去了贡院墙外。
他第一次看榜时如此急切,实在是想脱离“老鼠”二字,今日发榜,明日就会举行鹿鸣宴,待鹿鸣宴结束,他们便可出发回通州府了,等回了通州府就不会有人像看猴一样来看他了吧。
他们离得近,出发也算是最早的,早早便到了贡院外,可就算如此,在他们到地方时,面前已经围了整整三圈人,幸亏谢景行几人个头都不矮,倒也看得见。
不过此时还未到发榜时间,他们只能干站着。
谢景行视若不见周围人看他的视线,他面无表情,正是乡试放榜之时,所有人都是心急如焚,哪里还会多管谢景行,只看一眼就移开视线,恨不得红榜能早点张贴出来,只觉度日如年。
身后又断断续续来了更多的人,谢景行被挤在人群中,原来还在身旁的几位友人被人群推搡着,也逐渐离着他远了。
他居然在大炎朝又一次体会了工作日早八赶地铁的感觉,幸亏他个头高,好歹能呼吸上面的新鲜空气,若是同身旁这位学子一样,被挤得连鼻子都堵在前面之人背上,怕是连呼吸都难。
谢景行顺手将身旁学子往外拉了拉,他力气大,又将前面那位学子往前抵了抵,身旁学子才总算喘上了气,煞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转头想道谢时,谢景行已经回头看向了贡院大门。
等暮色褪尽,太阳从山边冒出个头,贡院大门总算是往两边打开,几名兵士护着一张黄榜走出了贡院大门。
“黄”同“皇”,黄榜也被称为“金榜”,将对权利的狂热和对皇权的尊重表现得淋漓尽致。
谢景行只稍微偏了一下念头,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士兵的动作上。
浆糊糊在墙面上,很快黄榜便被粘了上去,几名兵士并未离开,而是转身护在黄榜之前,挡着前面早已失去读书人风度,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的秀才们。
这里围着的可不只是参考的学子,那些为了挣得喜钱的报榜人更是比秀才们还急,他们眼利,第一眼就看上了排在第一位的人,只见上面写着:第一名,下面隔了两个字的距离就是三个大字,“谢景行”,再下便是“安平省通州府学生”,最下面还写上了一个“书”字,表示是以书为本经报考之人。
报榜人立即高声叫道:“本次乡试解元乃是通州府的谢老爷。”
第154章
他们这些报榜人都是打听了参考学子们,尤其是名声大的那些人所住位置的,又连忙记了其后的一些人的名字,便像跟泥鳅似的从拥挤的人群往外挤了出去。
谢景行此时只觉踩在云端上,哪里管得着报喜人去了孟家,他却还在榜前。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知道自己能考上,可却不知他居然会是解元!他就是再有自信也不敢这么想。
随后才在身旁或哭或笑的声音中回过神,心头的激动和兴奋丝丝缕缕涌了上来,他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寒窗苦读七年有余,就在今日,他终于在科举路上前进了一大步,眼看着终点离他越来越近了。
身旁忽然伸出一双大掌,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其后孟冠白才从身旁众人中奋力挤了出来,头冠歪斜,他脸上似哭似笑,“谢兄,我中了,还中了第二百一十三名。”
虽然之前就已有预感,可现在尘埃落定了,他还是惶惶然生出些惊喜来,明州府乡试学子近万人,录取比例才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也就是说录取人数只在三百到四百人之间,他居然真的打败了那么多的对手,成功在黄榜上占了一席之位。
谢景行方才也顺便看了末尾排名,第三百五十九,也就是说本次一共录取了三百五十九名举人,孟冠白的排名虽只在中等偏下,可也算得上极为不错了。
这世上的读书人,绝大多数穷其一生也摸不到举人的门。
得知了孟冠白的排名,谢景行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又抬眼朝黄榜看去,眼神迅速从一个个名字上划过,萧南寻、寇准规、丘逸晨、吕高轩,一个个的名字接连被他看到,分别是第十七、二十五、四十一、五十。
无意之中还看到了韩回舟和赵朝贵的排名,分别在三十三和三十九。
等他们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早已是衣衫凌乱,丘逸晨更是连发冠也不知去哪里了,激动有之,可以这幅不成体统的模样待在大街上实在是有辱斯文。
几人快步赶回孟家,还没到门口,就已远远看到孟家大门两旁挂着的好几幅红彤彤的鞭炮,在他们出现在街口时,笑得合不拢嘴的管家立即吩咐旁边的侍从将鞭炮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