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江凌凌没说错,他慕师兄确实寻过来找他了。因为身上没钱,一个月了他连封信都没寄回来过,姐姐不免开始有些担心,这才将他离家远行的事告知父亲。但她也不知道弟弟具体去了哪儿。慕皓月自告奋勇肩负起了寻找师弟的任务。
彼时他在中州到处打听,方有一家旅馆老板对江凌凌有印象,说曾有一个衣着富贵的少年说自己丢了钱,在柴房里借住。听到江凌凌当下是身无分文,慕皓月一面担忧他现在的衣食问题,一面又稍微放下心来,至少师弟不是因为被人绑走了才无音讯的。
他寻找着,想着师弟晚上会住哪,不知觉地越走越偏,越走越往荒凉处去。等意识到周围已荒无人烟时,天已大黑,一轮满月升空。
他环视四周,除了一个破旧荒废的凉亭外什么都没有,远处的点点星火只衬得景色更加寂寥。
周边只有错综的小路,方向难辨,已经想不起来原路了。小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怎么迷路至此,慕皓月准备离开。又走了许久才碰见一个樵夫路过,他上前问路。
见到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樵夫很惊讶,忙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慕皓月回是。樵夫给他指了个方向,让他快点走。
他态度里的催促之意不是来自于不耐烦,而是恐慌。慕皓月不知道,此地被周围视为凶地,常有邪祟在此出没,居民避之而不及。尽管今天的月光很亮,可以看清前方,但冷冷的景色反而显得更加瘆人。
又过了一刻钟,慕皓月还是没见到人烟。前方,一座凉亭阴森森地伫立在一边。好像之前也看到过,慕皓月心想。似乎又走回原路了。
他暗中记下周遭草木与残垣的位置,重新寻路。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了一大圈,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银灰色的建筑。是月光下的亭子。
文秀的眉毛忍不住微微蹙起,慕皓月一向淡然的神色也难得在此时被打破。他摇摇头离开此处。
亭子第四次重新回到视线中。
换了个方向,慕皓月向另一边出发。
这次走了不久,终于看到另一条人影。他忙靠近那人,只见那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又是那个樵夫。
那个樵夫已经准备回家了,没想到之前遇见的路人还在这里,他有些埋怨道:“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
慕皓月将自己连番几次看见亭子的事告诉樵夫。樵夫惊恐道:“你不会是碰见鬼打墙了吧?唉,外地人就不该来这里……”他倒是挺好心的,怕他不识路,让慕皓月跟着他走,先回到村里再说。路上,还将这个地方经常有鬼影、如何凶险出现的故事告诉慕皓月,恐怕他刚刚就是被邪祟缠上了。
而如果江凌凌在场的话,他大概会摇头道:“师兄果真是个路痴……”
走着走着,就快到大道了,天上一大片灰云飘过,正好遮住了满月。前方樵夫的身影进入黑暗中不见,慕皓月一时走神,竟又迷失在路上了。
他看向四周,只有林木草丛和断壁残垣,黑色的原野一片蔓延至尽头,与之相连的是天空上乌灰的云海。
茫茫天地中,那个久经风霜,老旧不堪的亭子又兀立在那里。已经都眼熟了。慕皓月叹口气,心想要不自己等天亮再走吧。
忽地,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上前两步想看个仔细。阴风一吹,拂在肌肤上,他心中感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长剑已出现在手中。
一个黑色人影,在这破地方还有另一个人,不,他也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人是鬼。黑色褪去,才看清这个人全身披着麻布,头脸都遮住,形状臃肿,他站在亭子前,有所动作,不知道在做什么。酒香扑鼻而来,一道水流倾注在了地上。
这人转过来,慕皓月只能从下颚辨出他的苍老。分辨出这是人后,他稍稍松了口气,剑也悄悄掩了起来。此人手上拿着一个酒壶,除了酒外,有股恶臭从他所在之处袭来。
慕皓月正要上前问路,那人却忽然身形一动,转眼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此人一言不合竟便大打出手。慕皓月用刀背格开来势,而剑身上传来强劲内力,从剑一直震到他的手心。他立时问道:“老伯,为何出手伤人?”那人开口,声音暗哑,语速缓慢,很难听清楚在说什么:“你在这里来来回回、鬼鬼祟祟的,又是想做什么?”
慕皓月费力听清他在说什么,忙解释自己只是因为迷路才走到这里。但那人却不听,继续攻来。他手上拿的不是刀剑,只是一根粗树枝,却有着不容小觑的神力。慕皓月无法,只能与他战,缩手回身后退,随后反手腕部一转,刀背变为刀刃。
经过洞中奇遇后他从水云府得来的武学已趋近圆满,面对一般势力的高手挑衅是断然不在话下。但这年老流浪汉的武功强盛却似乎更在之上。慕皓月与他过几招后,发现此人内力古怪,武功路数多变,而他使树枝的手法完全是以枝代剑,显然是惯于使剑。同为剑者,慕皓月一眼便了然于心。
因为这名男子在他预料之上,他不敢再留手,剑招愈快,但此人却一一拆招。树枝仿佛鬼魅附身了一般,变幻莫测,每一招都令人难以预测。半晌,对方不见气短,反而是慕皓月渐落下风。这愈战愈是心惊,他心想此人定是个极高强的剑客。
剑气旋起,周遭草木凌乱,有些柔软的草叶隔得极远,仅仅接触到剑气的一瞬便被斩断。慕皓月不能再留手了,此次正好试验自己新悟出的剑招,惊涛剑法攀至最后一层。对面被这股强劲的气势所震到,一时也失了原先的游刃有余,树枝霎那化影无穷,烈风中纷纷向对手刺去,眼花缭乱,却全部都被袭起的浪涛所吞没。
一个气息过去,风平浪静。只留断草残根。
树枝已断裂,只留下手上短短一截,对方的裹布添上了许多道破口,如同一个四处漏风的麻布袋子。慕皓月颊边流下冷汗,虽然没有受重伤,但他明白自己已然是败了。那人忽然说道:“这是惊涛剑法,你是水云府的子弟?”
此人既剑法高强,慕皓月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的师门,但面前此人来历不详,于水云府是敌是友就不得而知了。“弟子正是。”
那人扔下没了用处的树枝,态度似乎温和了些。慕皓月也收起剑,这时他发觉自己的腕骨指骨皆震得发麻,从握剑姿势恢复过来,手掌伸展之间竟略微僵硬,甚至隐隐作痛,盗汗津津。而那人虽不再纠缠,却出言不逊道:“看来水云府的武学不过如此。”
听到他的直言贬低,慕皓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向他发问道:“那么什么样的武功才能入前辈的眼呢?”他的提问听起来相当真诚,不带讽刺之意。
那人的右手又如游蛇一样缩回破袍之下,两肩一抖,头在麻布下埋得更低,仿佛现在是寒冬腊月冷得很。而听见慕皓月的话之后,他哈哈大笑道:“怎么,你也对很高的武学有兴趣?”
这时,满月正好透过乌云的缝隙,重新降临大地。谈话的须臾之间,慕皓月终于看清了那人没有被遮住的手和下颌部分。皱纹龟裂,满是密密麻麻令人恶心的纹路。乌云飘过,黑暗又掩盖了一切。
慕皓月没有流露出不快的神色,仍然保持着恭谨的态度说道:“前辈剑法高明,晚辈学疏甚浅,今日才知自己没见过世面。可否指点晚辈一二?”那人说道:“这种武功,怕是天底下现在只有我一人才懂了。你学不来,也没必要学。还是好好跟着你江师傅吧。”慕皓月以为他看不起自己,道:“前辈的武功自是在水云府之上。”
那人听见他居然为称赞自己自贬其师门,嘿嘿笑起,声音低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