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沈扶早早地就进了宫,段明烛还在睡梦中。沈扶来看过他一眼,问了问御医他现在的情况,被告知不打紧,不会像上次那样一连病上一个多月,他这才放心下来。
“等陛下醒来,记得喂他喝药。”沈扶轻声道。
“沈大人尽管放心。”韩卓答应道。
沈扶交代完了正准备走,韩卓心里顾及两人现在的状况,不由低声道:“沈大人不等主子醒来再走?昨夜主子高烧的时候一直在唤您。”
沈扶斟酌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有你们照顾陛下也是一样的。翰林院还有公务,我要先走了。”
韩卓无奈,道:“也好,沈大人慢走。”
沈扶正欲离开,然而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止住步伐,道:“等陛下醒来,不要让他知道我曾经来看过他。”
韩卓欲言又止,只得答应下来:“是。”
“怎么,你还要教别人如何欺君?”
身后一个凉凉的声音传来,沈扶和韩卓同时一愣,然后转过头去,只见段明烛正挣扎着坐起身来,韩卓连忙去扶他,又取了一个软垫点在他背后。此时,段明烛的脸色因发着烧而略显难看,可是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因为心情不愉而微微透着凌厉。
沈扶垂下眼帘,躬身一礼:“陛下。”
既然段明烛醒来,韩卓便出了门,他要去吩咐宫人将熬好的药端来。于是西暖阁里,只剩下两个人。
“沈青砚,过来!”
他虽然在病中,可是听起来却中气十足。事实上,若非听到沈扶方才那句话,他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沈扶走上前去,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下意识伸手想去探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可刚一抬手,却又心有顾虑,还是收了回去,默默道:“臣方才只是无心之言,还望陛下见谅。”
段明烛看着他这一幅淡漠疏离的样子咬了咬牙,吩咐道:“坐下!”
沈扶不想跟他起争执,于是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段明烛抓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不就是想看看朕退烧了没有吗?你这般避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朕发生过什么,是不是?”
沈扶想收回手,却仍然被他攥着手腕,无奈道:“陛下放手。”
“我不!”
沈扶皱起了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段明烛吃硬不吃软,一看他这个样子,满眼都是幽怨,不得不松开了他。沈扶这才收回手,然而他的掌心里还有他额头上的余温,那温度分明还没有完全退烧。
“陛下要快些好起来。昨晚的事,今后不要再发生第二次。”沈扶道。
段明烛背靠着软垫,闷声道:“先生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尽快好起来。”
沈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所以也没给他回应。
“先生……能留下来吗?”段明烛还是开了口,他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别走,好不好?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我一定会好好尊你敬你,先生就当那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沈扶看着他绞在一起的手,还是开口道:“陛下见谅,臣不能答应陛下。”
“到底是为什么啊?”段明烛眼神中流露出失望。
沈扶没说话。
段明烛知道他仍坚持己见,于是说:“那你抱一抱我,好吗?抱一下就好。”
沈扶依旧无动于衷。
恰在此时,韩卓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段明烛看了一眼那漆黑的药碗,说:“那先生喂我用药,可好?”
沈扶沉默片刻,叹道:“臣迟早都是要离开京城的。陛下这又是何必呢?”
段明烛咬了咬唇,低声说:“我希望事情还有转机……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想跟你好好谈谈。”
沈扶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垂眸看地,静静道:“该说的话,那日臣都已经说了。如今,臣已经没有未尽之言了。”
段明烛微抿唇,看着他,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扶抢了先:“之前的事,臣并没有挂怀。也希望陛下不要总是沉溺于过往。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总该以江山社稷为重。”
听到这话,段明烛懊恼到了极点,赌气一般端来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苦得他心里都在发涩。他实在是太讨厌沈扶了,恨不得让他马上出去,可是他又舍不得,沈扶不日离京,如今,还能看他几眼呢。
喝完了药,沈扶站起身来,让韩卓扶他躺下。
身后的软垫被取走,段明烛看他连亲自扶他躺下都不愿,心里的失望已经无以复加。他忍着难受,低声说:“那先生给我弹个琴,这个要求总不过分罢?”
沈扶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韩卓吩咐人搬来琴案和七弦琴,沈扶在琴案后落座。这并不是他自己的琴,用起来颇为手生。他先是信手试了几个音,熟悉了片刻过后,紧接着开始拨弄琴弦,清丽的琴音从他指间流出,曲调婉转而萧索。段明烛一听,原来是一曲《离亭怨》。
段明烛侧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扶专注的神色。那琴音哀而不伤,悲而不戚,只流淌着几缕离情别绪。像是飞旋在空中的枯叶,无根无蒂,最终飘荡至湖面,无声无息。
这几天,他不停地在想今后沈扶若是走了,他该怎么办。自古以来,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他起初并不相信。只是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了。想到这里,段明烛自嘲一笑。谁能料到,不过二十岁出头的他,就要当一个孤家寡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