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还有名剑?”阿千冻得通红的俏脸,绽放着初春第一朵桃花般灿烂,晶亮如星双眸漾着两汪崇拜光彩,“若是只有一人能铸出,那必然是,我的三郎。”
“当初,你若不是遇见我,也不至于受苦。”三郎握着阿千冰凉双手,原本纤长手指被生活磨砺的粗糙肿胀,“我真是太没用了。”
“若不是你在山里救出跌落兽坑的阿千,说不定我早就被山兽吃了呢。别灰心,我家三郎,可是很认真的人呢。”阿千仰首注视着三郎坚毅面庞,爱怜地轻抚油污污乱发,“你铸的剑,士大夫争相佩戴赠送。这是何等荣耀?”
“荣耀又有何用?换不来钱财,摆脱不了奴隶身份。我若铸出天下无双的名剑,献与吴王阖闾,必能封地拜侯,跻身贵族。到那时……”说着说着,三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捧起水桶“咕咚咕咚”大口喝着,眼中迸射出比炉火还要狂热的光芒。
“三郎,我知你是为我,想我过得好。你可知,阿千只要日夜陪伴三郎,今生不离不弃,便心满意足了。”阿千攥着衣袖擦拭三郎宽厚胸膛的水渍,“你莫太过劳累,这几天收拾铺褥,多了好几根白发。阿千很心疼的。”
“白发?我居然长白发了?哎……我去修修鸡圈,这半个月丢了两只鸡。冬了,山里的兽子没食儿,偷到村里了。说起来,你掉进去的那个捕兽坑,还是王猎户挖的。明儿,我找他讨个兽夹子,要是逮到个狐狸,皮子拿到集市卖,能给你添置几件好衣裳。”三郎不甘地瞅着火炉里两截乌黑残破的青铜条,蹲在门口眺望远山,呆呆坐着。
阿千捂着胸口,惶恐皱眉:“你天天铸剑,外事一概不知。这些天,来了两个衣装怪异的男子,逢人便问,山里有无白毛狐狸出现。”
“打听这个做什么?”三郎捡起一块石子丢出,正中鸡圈扯烂的一尺见方缺口,惊得鸡群“咯咯”乱叫,鸡毛纷飞,“难不成要为村里丢失的鸡,讨个公道?”
“邻里相传,白狐非妖而是异兽。狐皮披身,温若晚春;狐肉做引,炼成丹药,延年益寿。最神奇的是狐血,铸剑时混入几滴,即可铸成神兵利器。”
“哦?”三郎双手摩挲,厚厚的茧子“沙沙”作响,极力远眺群山,“如此神奇?”
“三郎,你莫动心思。天地孕育异兽,自有其中道理。”阿千搂着三郎结实的后背,耳畔柔声低语,“岂能贪图私欲,违了天道?”
“天道……天道……”三郎板着指节,“咯噔”作响。
江南冬夜,深,寒,阴,寂。
三更时分,圆月高悬,天地通透,星光如纱,笼罩万物。
三郎小心地抽开阿千枕着的胳膊,披件衣裳,蹑手蹑脚走进铸窑,生火烧柴。
铸剑,炉火需旺到极致,方能将青铜融成红液,再反复锤锻,砸出杂质,夯打坚实。如此反复数十次,直至粗胚光泽紧密,纹理有序,刚中有柔,才算初成。
故此,炉火,是铸剑关键。若不提前烧旺,耽误很多白天工序。况且,江南的冬天,阴冷透髓,炉火还能烘干室内湿气,可防手脚寒症。
三郎拾起铁钳,拨拉着炉里噼啵作响的木柴,皱眉暗忖:“师父授铸剑手艺曾说,天下名剑,多为偶然得之。炉火烧到某种热度、淬剑之水包含某种物质、敲打粗胚的力度次数……意外结合到最完美状态,方能锻成。楚国那位铸剑大师,铸剑不成,心智失常,将妻女推入火中,融于剑体,才铸成那两把名剑。如此说来,我缺的不是手艺,而是运气。或者……”
想到这里,三郎隔着土窗木栅,遥望明月高悬的远山野岭,连绵起伏的树影,好似一排排茫然行走在黄泉路上的游魂,几声悠长的狼嚎,如同冥府丧钟般凄凉。
“啊!”凄厉惨叫,由村西远远传来。深夜小村,寂静如常。不多时,就像是油锅里泼了一碗冷水,刹那间沸腾嘈杂。一排排简陋的土屋,窗棂渗出暗黄灯光,推门声、狗吠声、脚步声、交谈声、乱糟糟地交织,明晃晃的火把分散于村落,渐渐汇成一条蜿蜒火龙,盘踞于村子西头。
三郎有些不舍地瞅着越来越旺的炉火,跺跺脚,推门而出。
夜寒没有因为火把热焰而少许温暖,三郎急匆匆赶路,冷风灌得双眼淌泪,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村民撞个满怀。
“三郎,留神。”村民闪身躲避,倒也不恼,只是脸色凄然。
“啊?李伯,走得匆忙,多担待。”三郎看清来人,正是村北卖炭李伯,“出什么事了?”
“太惨了!哎……好端端的人,报应啊……”李伯颠三倒四地叹气挥手,“老了老了,见不得这场面。”
村西,王猎户家。
村民聚成一团,七嘴八舌议论,虽然都面容凝重,却掩饰不住看似同情,实则猎奇的兴奋。
三郎倒吸一口凉气,冷风入喉如刀,割得嗓子生疼,止不住咳嗽。
院落,王猎户的尸体尚有余温,眼角瞪裂的双目,早已泛出死鱼肚的惨白,死死盯着那轮圆月。他的喉咙,被撕扯得稀烂,白森森喉骨茬子,连带着半根喉管,突兀地刺出。胸口至肚脐,生生豁开一道皮肉绽翻的血口,五脏六腑散落满地,腾腾冒着白气。
更恐怖的是,王猎户手脚,被撕裂扯断,围着半截尸体,端端正正摆成长方形。厚厚血浆掺杂着脂油,凝成暗红色血块。恶臭、血腥味、奇怪的腥膻味,熏得村民捂着鼻子,强忍呕吐。
“谁下得如此毒手?”三郎平日与王猎户常有往来,关系甚笃,立时怒火中烧,欲回家取剑,寻杀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