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我确实很中意你。只是太可惜了……”
今夜封尽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因为这个宴会厅里的强者成分完全超标。他根本不想看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觥筹交错,也不想去听他们的废话连篇。
每当有人去宴会桌上拿起酒杯时,他闭眼听着酒杯与冰块的碰撞声,想起的却是冷兵器碰撞时的尖锐争鸣。就连偶尔瞥过角落的烛火时,封尽都莫名有种那些火焰是鲜血在燃烧的错觉。
但此时此刻,在说到“可惜”二字时,封尽所有的躁动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寂。因为那一刹那,自心底浮起的遗憾压倒性地盖过了一切。
封尽知道易水突然提及弓箭的事,是想以此为条件换取祝福。
如果是一百年前易水这么说,甚至哪怕是十年前,他都会毫无疑问地答应下来。纵使为人赐福这种事在此之前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也依旧会答应这个小崽子。
因为他想见到易水于血与火中拉开弓弦,连□□到灵魂都宛若燃烧的样子。
他渴求这样的战斗,渴求这样的对手。对于这样的易水,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但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太可惜了。
“真可惜啊……我等不到那时候了。”
他的狂性早已在理智边缘摇摇欲坠,别说花上一百年等待易水成长到与他一战的地步,哪怕仅仅只是十年,他都不一定撑得住。
所以真的太可惜了。封尽不禁闭了闭眼。
光是想象易水成神后的未来,想象他终有一日会射出连时间长河都能动摇的一箭,那种铺天盖地的遗憾之情就汹涌澎湃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情绪。
“不需要你等待。”最终打断这种情绪的,却是易水平淡至极的一句话。
在封尽沉郁得过分的眸光中,易水开口道:“你听过量子力学吗?”
“之前我蹭过物理系的课,其中一节课讲的是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
封尽不清楚易水为什么突然将话题扯到了物理上,但当易水继续说下去后,无论是刚才吞噬了一切的遗憾,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第一次彻彻底底地从封尽心底褪去。
只听易水继续道:“我当时就在想,既然人类由原子构成,那么构成人体的原子具体是如何运动的?”
“如果人体的原子运动被外力改变,那么人类本身会变成什么样?”
“这些问题我没有找到答案。”
“后来我又旁听了一些有关时间的课程。时间是什么呢?它是一个用以描述物质运动过程的概念。既然是描述物质运动,那么物质这个大概念里是不是也包括原子?”
说到这里易水笑了笑:“在我得到和时间有关的称号后,我就时不时回想着曾经听过的这些课程,脑子里也常常冒出一些念头。比如……”
“比如在使用时间神力时,如果我并不将它作用于整个人或是整个物体,而是只作用于构成人体的一部分原子。”
“如果我让人体的部分原子加速、部分原子减速、部分原子暂停,被改变原子运动轨迹的人类乃至神明,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的躯体是会崩溃、异变,又或者仅仅只是短暂的身体不协调?”
易水也不清楚这么做会怎么样。
在起了这样的设想后,出于对生命的敬畏,他从来没有真正尝试过,也不想去尝试,只是将这样的设想作为最后的底牌。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实践的打算。不过是以此在给封尽画饼而已。
“原子每一秒的跃动都是个天文数字。我能操纵一千秒的光阴,所以你不必等待。”
“因为你离死亡,可能只有一毫秒的时间。”
单纯的时间减速、时间减速乃至时间暂停,以主神的力量应该能抵抗一二。可如果将时间神力集中作用在肉眼不可见的原子方面,哪怕再高位的神明都同样防不胜防。
封尽不是听不出易水话语里存在着很大程度的假设,但他也听得出,只要易水狠得下心,这所有的假设皆可能成真。
这是他活了上万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从这样的角度来解析神明的力量。
如果以易水所说的方式来运用时间神力,那么在那一千秒内,他近乎拥有了造物主般的权柄。
许久许久,神情晦涩的封尽终于开口道:
“小崽子,你知道在重力之神的副本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我厌恶岩浆,厌恶火焰,但我当时在想……”说着,他的指腹从易水的脖颈移到了易水的眼角处,“死在岩浆烈火里,死在你那样的箭矢下,好像也不错。”
“因为你当时,就像是在燃烧一样。”那样执拗着追逐着什么的热度,只一瞬间,就将他的满腔烦躁满身冷意烧得干干净净。
于是自那时起,他就注意到了易水。
也是自那时起,他就期待起了这个人类成长到巅峰时、彻彻底底燃烧的那一刹那。
就像现在一样——他的眼睛又在燃烧了。
无须等待十年,无须等待百年。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封尽就已然窥见了一部分未来的、独属于易水的盛景。
仅仅就这一部分罢了,竟然如星火燎原般,连他深埋的求生欲都缓缓点燃。
无论如何,他都想亲眼看看这个小崽子的未来。
“小崽子,我改主意了。”灾神的嗓音冰凉而压抑,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他按在易水眼下的指腹处透出的愈来愈烫的体温,以及那暗金色眼底徘徊着的、如同余烬般似燃非燃的火光。
“第七天来我的领地,我给你祝福。”
封尽说完后扫了一眼易水不带半点水汽的衣服,又瞥了下神座上仍旧闭着双眼的极哥,然后嗤笑了一声离开了这个宴会厅。
他早就说过了,在场的所有神明,没有一个会拒绝易水。
即便是以暴烈著称的海神沃忒,嘴上说尽了威胁之语,却从头至尾没让海流和暴雨沾湿易水分毫。
即便是脑子里根本没有祝福他人这个概念的自己,到头来根本没有除允诺外的第二个选项。
即便是如今高居首座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极哥,在易水离去前也一定会开口给出自己领域的坐标。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易水撤掉幻觉神格的能力后,他的目光再一次从台阶上的那些主神身上掠过,以此确认刚才是否有人关注他与封尽的谈话。
而当他的视线从最末划到首位时,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幸运之神恰巧睁开了眼。
也许并非恰巧。
易水和封极那双荒芜冷寂的眼骤然对视了一瞬,然后隔着半个嘈杂的宴会厅,他听到了一个低哑却清晰得过分的声音。
那个声音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极低极缓地报出了一个坐标。
显而易见,那是封极私人领域的坐标。
他是夜(十三)
在封极低语般地给出了坐标后, 易水注意到自己的游戏面板再度发生变化,最终生成了一段完整的任务介绍。
就在他大致扫了面板一眼还未细究时,斜对角处的一个玩家却突然朝他走了过来。
那个玩家看着倒还算年轻, 偏偏一头毫无生机的白发, 而那掩在乱发下的眼神也如死水般不见波澜。随后易水就见对方停在了他三步外的位置, 对着他自报家门道:
“苟延残喘, 真名弗莱。”
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