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神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被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背叛。当年的源氏家主对安倍晴明其人本来就有颇多戒备, 或者说, 源氏对此世大多数事物都有着戒备之心。他将龙子封印在高龙神的鳞片之中, 由巫女带着四散奔逃, 他教了巫女许多应变之法, 能逃走一个孩子是一个。
而他将留下来, 面对动荡而昏暗的平安京。
“最后那位家主死在了倾轧之中,安倍晴明赢了,从此阴阳两道, 无人能够忤逆他。”
冬之神的叙述向来淡淡的,但是说到这里,她眨动了好几下眼睛,又开始摩挲那本书册。
源氏家主的牺牲并非全无作用, 虽然绝大多数龙子都被重新抓了起来,为安倍晴明的千年基业贡献灵力, 却有一名巫女极为聪慧。她听了家主的话,不断变换身份面貌, 甚至不惜嫁人来遮掩,到了最后, 在逃的居然只有她所带的那个龙子,她也成了大贵族的妻子。
巫女深知, 她已不是身心都奉献给神的巫女,死后也入不了神国,但是她为信仰的高龙神保下了一个孩子, 她在梦里都会笑的。
她为贵族诞下孩子之时,谎称是双胎,把从幼时重新长起、记忆全无的龙子笼罩在贵族的血脉之下。巫女知道若想瞒过别人,必须瞒过自己,她甚至给自己下咒,这样一来就无人能从她的记忆中搜出些什么,她所留下的后代,也会下意识的代代藏匿龙子的行踪。
源信直的儿子并未与白龙相恋,他的恋人是巫女的末裔,重病缠身时将龙子托付给他,吐露守护了千年的秘密。怀抱千年前的源氏血脉,面对御门院家潜伏的势力,源信直的儿子对自己下了咒,源义衡从此就是他与白龙的孩子。
千年的时光,巫女一脉断绝,而在血脉断绝之前,终于让龙子重归源氏的怀抱。
冬神讲述完整个故事,又是叹气,她问土御门伊月。
“你要告诉他真相吗?”
“……是的。”
“有时候活在梦里,会幸福一些。托举他浮起来的手太多了,手之下的牺牲也太多了,他能够……接受吗?”
“我其实也不知道。”土御门伊月神情有些无奈,“但是,义衡一定不想活在梦里。”
他们曾彼此对立,又因此彼此了解,他尊重光哥的骄傲,所以会将全部真相告知他。
他感谢了冬之神,言明会在明日举行谢神的仪式。冬之神淡淡的笑了,这样的仪式真是久违了,也许她可以期待吃到一些不错的供品。
见冬之神还想在梅树上静坐一会儿,土御门伊月道别之后先行离开。
他转身,忽而听到冬之神再身后叫了一声。
“……晴明。”
他脚步微微一顿,疑惑地回头,冬之神笑着向他摇了摇头。
“你要真是,就好啦。”
她轻声说道。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这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土御门伊月走在路上,裹紧了小袖之手给他织的仙鹤围巾,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下,隔着车窗,是源义衡面无表情的脸。
“下雪天在外面游荡什么?”他轻声斥了一声,见土御门伊月纹丝不动,没什么耐心地说道:
“上来。”
“义衡,你特地来找我啊?”土御门伊月笑盈盈的上了车,解下被雪水浸得有些潮湿的围巾,车内有铭刻的保暖阴阳术,他感到舒服了很多。
“你想多了。”源义衡目不斜视,“我约了人谈事情,正巧遇到你而已。”
土御门伊月一点都不把他的话当真,转而问起了源义衡约人谈话的事情。
“是御门院家的人吗?”
“啊,是个突破口。”白发青年嘴角又浮起了惯常的嘲讽的笑,“贪生怕死,作恶多端又中了你的咒,希望能用御门院家藏匿禁术的地点换取活命的机会……真是了解我究竟想要些什么。”
这就是土御门伊月做事和源义衡做事得到的不同结果,如果是土御门伊月自己上,只怕对方不会将禁术作为筹码,毕竟这些东西,是阴阳师大族才会格外在意的。
“你也跟我一起去,等他心理崩溃之后再进来。”
土御门伊月点头表示了解。
“鸭川之中的阵还稳定吗?”
“嗯,又检查过了,九妹他们藏在那里很安全,也很自由。”
源义衡微微点头,就在土御门伊月以为他不会问到那件事情的时候,源义衡突兀的开口了。
“你已经问清楚了,对不对?那些神明总是很喜欢你的。”
“……”
见他犹豫不说话,源义衡“啧”了一声。
“那些龙子说的应当不错,我是他们的长兄,那么父亲和爷爷那边的说法,恐怕有许多水分。”
“诚然,他们没有欺骗我的理由,那么就是特殊的那一类咒吗……”
他自己表情淡然,已经分析的七七八八,甚至口气不太好的安慰土御门伊月。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拥有前一世的记忆,骨子里还是源赖光,这具身体的身世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小混蛋,自己的事料理不完,还打算来宽慰……”
“真的是这样吗?”土御门伊月突然打断他,“但是不是光哥教我的吗?审视自身……我还曾经问过光哥,如果一个不断轮回的人要审视自身,究竟要审视哪一世的自己才好。”
源义衡眸光微闪,侧过头去。
小混蛋确实问过这样的问题,他喜欢假设很多奇妙的情景,有一些问题让源义衡都觉得很有意思。
比如阴阳师要看清自身,兼有对世间万灵的敬畏之心,才能达到阴阳道的高位,小混蛋却对“自身”这个词提出了疑问。当年幼小的孩子问他,如果一个人保有轮回的记忆,在无数次的轮回之中当过人类也当过妖怪,当过僧侣也当过浪子,当过贵族也当过贫民,那么这个人应该看清的自身究竟是哪一个呢?是活得更加精彩的那一个吗?还是最初的那一个呢?
源义衡隔了半月才回复他。
【你的脑子恐怕记不住太多事情。】
【那么就审视当下吧,这是离你最近的自己,也是你最该看清的自己。】
“义衡的脑袋应该跟我差不多好用。”土御门伊月笑眯眯的,记仇道,“反正记不住太多事情,当下自然是最重要的。”
源义衡:……
每天都想掐死这个小混蛋!
“所以还是在意的,对不对?”土御门伊月轻声说道,源义衡没有应声。
沉默之中,汽车开到了约定的地点。土御门伊月变成小纸人贴在源义衡披风内侧,丝毫不引人注目的上了二楼。乔装过的御门院家阴阳师果然等在那里,一边等待一边不停地喝着茶水,却也无法止住断断续续的咳嗽。
源义衡接了披风给副官,自己在矮桌前正坐下来,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满上另一杯。
他长久地没有说话,这样的举动愈发让御门院家的阴阳师心神难安。阴阳师勉强压着咳嗽,终于忍不住的开口了。
“义衡先生,我的筹码和诚意已经都展示给您了,只要您能如您所说的一样,能够让我活下来……咳咳……御门院家的禁术您尽可以拿去的!”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家族很是忠心,就算中了咒,一段时间里也在勤勤恳恳的做家族分配的任务。但是好痛苦啊,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你将死亡,而是忍受苦痛听死亡读秒。他的心理渐渐崩溃,甚至绝望的想拉人给自己陪葬,什么忠诚,在他受到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