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中也有正德朝与嘉靖朝前辈的笔墨,聊起修史时,要么谈修史之事枯燥,要么为自己来之不易的头发哀恸。
总而言之,大部头谁也不想碰,翰林们的梦
想就是当日讲官和去诰敕房轮值,再不济教内侍读书也行。
相对来说,柳贺可以说是很幸运的。
当然,他们三人中,刘楚先如今也很受器重,他虽为检讨,却是张居正的江陵老乡,少时便已与张居正相熟,又在会试中被张居正所取,和张居正的关系要比其他同年们亲密得多。
刘楚先话虽然不多,但常常一语中的,自他口中探知的消息真实性也往往更高。
柳贺修了会史,就见赵志皋凑到几人面前:“诸位可听说了,张相颁定了考成法,如今已在各个衙门传遍了。”
“难怪此前京中有传闻说,张相要借京察之机对吏治下手。”
“可有条文,速速拿来!”
柳贺发现,自己这一众同僚看似老老实实在翰林院修史,可消息灵通程度比之其他衙门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片刻,柳贺便知晓内阁中何人说了何话,连考成法的内容也都在众翰林手中传阅了。
对张居正来说,考成法如今才颁布已经很迟了,毕竟他得势已有了一年,这考成法却是他任次辅时就已有的构想。
柳贺默默看向其中的条文。
考成法考的是吏治,整体的构架仍是柳贺已经见过的那一套,但具体内容上——
之前考核的标准以财税和治安为主,这次柳贺看到的版本却有了更详细的划分,比如文教,比如民风,比如军事,还有冤假错案率等,对官员的嘉奖与处罚也更明确了一些。
但张居正依旧将权势紧紧抓在内阁手中。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张居正的政柄,若他非强势首辅,考成法恐怕也难以推行。
但反过来想,考成法之所以能够顺利推行,也是因为张居正是现任首辅。
不过这一套考成法的内容已经强过上一套,若是继任张居正的首辅稍稍强势一些,考成法推行中能依时做些改动,这考成法未必不能够延续。
同考人选
考成法的推行与翰林院关系不大,翰林院本身不受京察的限制,这考成法正是以京察为期对外官及京官进行全面的核查,外官、六部、六科各有所遏,最后一环则在内阁。
按考成法的布置,官员事务划定期限并被登记在册,一式三份,一份留于监督,一份在六科,一份在内阁,官员限期内若不能完成任务,升迁受阻自不必说,受罚贬官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考成法来得虽迟,官员们却都不敢轻忽。
隆庆朝时,高拱就借助京察大计贬了一批和自己不对付的官员,嘉靖以后,阁臣们都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京察这一套操作被他们玩得很溜,但官员们可就遭殃了。
张居正弄权不逊于高拱,他施政原则为尊主权、课吏治、强公室、杜私门,然而眼下天子年幼,并无实权在手,所谓主权其实正是张居正内外一把抓。
柳贺将考成法所涉条文记下,此时翰林院中众翰林也在议论纷纷,直至陶大临轻声咳嗽,众人才将声音放低了些。
“这下言官岂不是要翻天了?”
“这考成法一推,天下的官员都要成为内阁的犬马了,张相这一招实在是高。”
“我不关心这考成法如何,只想将每月那几两薪俸拿到手。”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吴中行听得议论,与柳贺低语道:“这用胡椒苏木抵俸禄的日子还不知要过多久,上月领了胡椒回去,我家夫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贺叹道:“可银子又从哪儿来呢?”
吴中行顿时也没了话,他是官宦世家出身,父亲及长兄都是进士,在京中日子自然能过,但京中官员并非人人都出身富户,也有那等依靠俸禄过活的清贫官员。
朝廷没银子,官员们心中也清楚,然而板子一旦打在自己身上,这就不是理解两个字能概括的了。
上月时,户部在储济仓发放胡椒和苏木,京中各衙门都可怜兮兮地去领了,柳贺自己倒还好,毕竟他兼着日讲一职,俸禄以外的收入足以让他过得很滋润了,但翰林院中也有苦苦修史、长辈年老需要奉养的官员,柳贺上门看望时也会送上一些银两。
柳贺也不知自己这日讲官能干到几月,考成法过后就是新年,他不知冯保是抽不出手来免他的职,还是难以在天子面前糊弄。
但考成法颁布以后,京察启动得比柳贺想象中还要迅速。
在京中,礼部尚书陆树生乞休,新任礼部尚书为左侍郎万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