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有丘壑。”王希烈感慨道,“我原以为解元郎出身高门,听旁人说才知晓,解元郎出身乡间,父亲已过世,能写出这般文章全靠自身。”
“的确不易。”
两位考官看着众举人也很满意,此前虽然出了国子生闹事之事,不过此时与两位主考干系不大,真要背锅,首当其冲的也是耿定向。
两人便安坐着等待众考生与其他帘外官的敬酒。
酒意熏人,对众举子来说,登上鹿鸣宴便是数年苦读终得认可的一日,便是酒不够烈,多年夙愿终成的喜悦也让他们感到醉了。
乐师奏起了管弦,众举子和着鹿鸣之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鹿鸣宴的菜式不算新奇,酒也非绝好的美酒,但这一日却足够众举子们铭记许久了。
喝到半醉不醉之间,果然,堂上考官开始提议举子们作诗了,作为乡试解元,柳贺自然逃不过,且主考官点了他的名,柳贺只得硬着头皮将他打了许久腹稿的诗念了出来。
“……”
从考官们和其他士子的表情看,柳贺已经明白了一切。
“解元郎这诗才,着实……平平啊。”
“原以为解元郎经义策论俱是上佳,眼下却知人无完人。”
耿定向在席上道:“解元郎的确不擅诗词,若非如此,他的才名恐怕早就全省皆知了。”
“这我也知晓。”有士子道,“解元郎院试的卷子我也是读了的,经义文章可谓波澜壮阔,但试帖诗便有些……不尽如人意。”
唐鹤征朝柳贺举了举杯,道:“人皆有所长,泽远兄不必介怀。”
柳贺谢了唐鹤征,谁知轮到对方作诗时,对方的诗得了满堂喝彩,不仅唐鹤征如此,第三名周汝砺的诗才同样令人惊叹,柳贺虽为解元,在鹿鸣宴上的风光反倒被这两人夺去了大半。
不过柳贺自己并不在意。
他原先给自己定的目标不过是中秀才罢了,中举已经超出他原本的期待了,何况还是解元。
此刻在这鹿鸣宴上,享受着诸生羡慕的风光,想象着中举之后的生活,柳贺同样心潮澎湃。
鹿鸣宴后,宴乐逐渐归于平静,众举子在应天府衙前散开,秋风送爽,桂花的香味钻进鼻尖,柳贺也稍稍清醒了一些。
鹿鸣宴后诸事便与他不相干了,比如乡试试卷考卷要解部磨勘,所谓解部,就是解送礼部审查,即将已录取的考生的考卷再审核一遍,这自然是考虑到科举的公平性,除此之外,乡试还要制作乡试录,将士子们的程文印在乡试录之上,柳贺作为解元,名字和文章当然都会出现在乡试录上。
作为一科解元,名字在众考生之前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隆庆元年丁卯科这一场乡试,举人榜将以解元之名命名,也就是说,三年后,乃至十年二十年后,旁人提起这一科应天乡试,便会称之为柳贺榜。
读书人为何皓首穷经也要挣个功名,为的便是这一刻。
如柳贺现在居住的登贤坊,盛祥早已故去,但百年后他的进士碑依然为后人所铭记,有人路过登贤坊,总要感叹,原来某年某月此地也是出过一位进士的。
……
柳贺在应天又多逗留了一日,方才返回家中。
他与施允两人一同赴考乡试,此刻又一同返乡,两人考前的目光都达成了,没有一人考中、另一人却黯然回乡的场景出现。
回家时,柳贺与施允并未换上举人的圆领青袍,依然穿着秀才襕衫,举人衣冠还是高调了些,江南之地虽然太平,但还是谨慎一些为妙。
“泽远,你明年上京还是再等一科?”施允问柳贺。
“眼下我还未想好。”
“我也在思索。”施允道,“原想着再等一科,等文章精进一些再说,但我询问了几位同科,他们俱是考明岁的会试。”
毕竟新帝
即位,会试录取时略有放宽也说不定。
柳贺当然是想和施允一同进京考试的,这样彼此间也能有个照应,他的想法和施允其实差不多,毕竟两人年岁相当,多等三年也是耗得起的,而他们的同年就未必了。
“会试还有一段时日,在家慢慢细想便好。”
“也是。”
“回家之后家中杂事不会少的。”
施允与柳贺相视一笑,中举之后的麻烦事两人已经可以想象了。
马车缓缓在路上行进,前世坐高铁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这一趟却要走上几个时辰,应天和镇江府已经足够近了,一天来回好歹没问题,柳贺读那些云贵士子写自己的科举之旅,贵州的士子跋山涉水去云南考科举,年年都有体弱的考生挂在半途,光出发就得提前整整两个月。
快到镇江府城门时,柳贺已经坐得屁股都扁了,不过和去应天府时心事重重不同,回来时他已经有了举人功名,遥远的路途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施允家住得近些,柳贺替他搬下书箱,两人约好过段时日便决定这一科是否赴京会试,过了一会儿,马车停到登贤坊巷口,柳贺下车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待他提了书箱往家搬时,便听有人喊了一声“解元郎回来了”,顷刻之间,柳贺手已经空了,身边更是围了一群人,场景变化之迅速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登贤坊巷口到他家的一小段路,柳贺花了比平时多出三四倍的时间才走完,不仅如此,围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让柳贺有种错觉,他去赴考时还是正常人,考完回来就变成外星人了。
但不得不说,即使登贤坊远不如金陵城中富庶,但回来之后,柳贺才真正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歌词里唱的“我还是原来的我”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