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蕴玉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通,末了道:“你我几人虽来往甚少,但我知你二人古道热肠。如今我与纪榛已是穷途末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求助于你们,蕴玉恳请王姑娘陆大人助我与纪榛离开京都,远离这是非之地。”
王铃枝和陆尘对视一眼,又看向冻得脸色苍白的纪榛。
片刻,王铃枝拍掌,“我本不该多管闲事,可也无法眼睁睁看你二人送死。陆尘,你呢?”
陆尘一笑,“我自是听你的。”
“如此,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让车夫架马过来,带着令牌前往城门,校尉与我父亲是旧时,想必不会多加阻拦。”
蒋蕴玉抱拳,“大恩不言谢。”
纪榛也长松一口气。
王家的马车直通城门,被守城卫拦下。
纪榛缩在马车里,担忧地看向蒋蕴玉,蒋蕴玉皱着眉,满脸凝重。
王铃枝半掀开车帘,喝道:“我有急事速速出城,快放行。”
守城卫即刻回报校尉,不多时校尉便挥手让马车行过。
纪榛一颗心蹦到嗓子眼,直到马车渐离城门,才颇有几分茫然地回头,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攥紧。
从此天高地远,怕是再没有回来之日。
哥哥,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我们还能相见吗?
他忍不住低声询问蒋蕴玉,“出了京城就能修书给蒋伯父吗?”
纪榛迫切想知晓兄长的近况。
蒋蕴玉沉默半晌,在他希冀的眼神里微一点头。
马车放行两刻钟后,校尉下城门接沈雁清,“沈大人何必亲自来一趟,这儿我看得严严实实,连只乌蝇都飞不出去。”
沈雁清道了谢,随手拿起登记册看——凡是出城的车马皆记录在内。
校尉见了随口一说,“方才王铃枝姑娘急急忙忙出城,想必有要事在身”
握册的骨节陡然一紧,沈雁清抬起一双冷厉的眼,遥遥望向城门外。
城外车马往来,风吹云摆。
作者有话说:
土狗最爱: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近郊的老林枯枝上挂满了细霜,风絮絮一摇,寒霜跌断落白头。
蒋蕴玉深深一作揖,“今日承蒙二位相助,来日若有我用武之地,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纪榛有模有样学着蒋蕴玉拜别,“多谢王姑娘,陆大人。”
陆尘道:“言重了,我与铃枝不便再多送,此行路途遥远,将军和小纪公子多加保重。”
几人正是告别之际,忽闻有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踏来。蒋蕴玉最先发觉,脸色一沉,拉住纪榛的手将人护到身后。
此处皆是枯树,并无藏身之地。王铃枝柳叶眉一蹙,“先上马。”
四人疾速进了车厢内,车夫重重挥下鞭子,马儿撒开腿跑。可四轮终究比不过健硕的马腿,马车颠簸里,追赶的马蹄声已近耳边。
纪榛紧张得呼吸急促,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蒋蕴玉攥着匕首,已做好了殊死搏斗冲出重围的准备。
一声尖锐的马鸣,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下,终是被逼停了下来。
一道干冽如霜的音色似冬风一般灌进了密闭的车厢内,“在下沈雁清,有请王姑娘下马相见。”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侧,却又有远在天边之感,纪榛背脊僵硬难以动弹。
王铃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躬身掀帘而出,站于马前道:“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山贼敢截我的路,没想到竟是沈大人。”
纪榛转身,透过缝隙看向外头,只见车后三十丈外跟随了整一队严阵以待的守城卫,个个威武高大,手执铁刃,仿若要缉拿的是什么最紧要的朝廷通犯。
蒋蕴玉屏声静气,握着刀刃的手背有青筋突起。
王铃枝还欲与沈雁清周旋,“不知沈大人为何要拦我的路?”
沈雁清轻跃下马,并不卖关子,轻声说:“王姑娘,我并非有意唐突你,车内有何人你我心知肚明。此行我只为请离家的夫人回府,不想多生事端,至于旁的人,我概可当作不知。”
王铃枝沉默地往车内望了一眼。
陆尘弯腰出来,“沈大人。”他与王铃枝并肩站着,似颇有几分难为情地道,“你恐是误会了什么,车内只有我与铃枝二人。方才下官迟不现身,是怕孤男寡女独处传出去有碍铃枝的闺阁名声,还望沈大人见谅。”
沈雁清负手而立,目光越过着比肩的二人看向遮掩的车帘,不愿再打哑谜,低声,“我只令守城卫一刻钟不可上前盘查,再拖延下去,若是他们发现车厢内有不该出现在京都之人,届时恐会牵连甚多。”
王铃枝气道:“你”
沈雁清凝眸,干脆道:“纪榛,你还不肯出来吗?”
被唤名之人脸色唰的白了,犹如冷雪浇身,四肢冷彻。
蒋蕴玉一咬牙,再也无法坐定,手伸向车帘就要出去。纪榛呼吸一窒,猛地抓住了蒋蕴玉的手腕,慌忙摇头,“不要”
蒋蕴玉乃无诏回京,倘若现身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纪榛整个人都挨上去,双手抱住蒋蕴玉的手臂阻止其外出。
沈雁清似料定了纪榛绝对会出现,并未再催促。
潇潇风声里,蒋蕴玉杀气腾腾,“这几个小兵我还不放在眼里,纪榛,我们闯出去,到了漠北,他能奈我何?”
纪榛还是摇头——纪家已倒,蒋家也岌岌可危,蒋蕴玉私自回京一事若坐实了传到陛下耳里,又是好发作的借口。
“蒋蕴玉。”纪榛艰涩开口,“我很没用,纪家落难时我浑然不知,我也没本事营救哥哥,可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害得你也引来牢狱之灾,蒋家不能再出事了,你走吧”
蒋蕴玉凤眸微闪,五指咯咯作响紧攥成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蒋蕴玉亦不能因纪榛弃蒋家而不顾。
纪榛哽咽道:“我不能跟你去漠北了。”
他决绝转身掀开车帘,蒋蕴玉却忽而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他的手。
可留不住的,便是再竭力挽留仍是成空。
沈雁清终于见到离家的纪榛,才不过三日光景,就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纪榛被薄日刺得微微眯了下眼,与近在咫尺的沈雁清对望着,心境犹如饮黄连煮糖水,万般滋味绕心头。
沈雁清迈步上前,撩一眼紧握着纪榛的手,寒声说:“小将军,纪榛与我有婚契在身,你私自将他拐出京城,于理于情皆不合。我今日不上报你的行踪,皆看在纪榛的脸面上,还望你莫要得寸进尺。”
他话罢,一掌揽住纪榛的腰,一掌擒住纪榛的腕,将人从车厢内扯了出来,彻彻底底地纳入自己的怀中。
蒋蕴玉青筋浮动,终是颓然地、痛苦地松开五指,在扬起又落下的帘子里再次送离纪榛。
蒋家上下几十条人命悬挂在他身上,他有双亲、有世族,有在战场推锋争死的兄弟,还有悬悬而望他击退匈奴的贫苦百姓。他是蒋蕴玉,亦是蒋家子,是大衡朝的小将军。
他有太多顾虑,有太多牵挂。
纪榛见不到沙场的风,看不见旷原的雪,自然也只能与莽莽的漠北、与大漠的他擦肩而过。
原来年少时错过一回,便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沈雁清。”蒋蕴玉喑哑出声,“太子之事纪榛一概不知,不要为难他。”
到头来他能做的,竟只剩下一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