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牢骚,其实是在场每个人的肺腑。自古战场几人回。能在今时今日的临光殿喝到陈洛川一碗牛肉汤的将军,谁身上没有伤疤?谁心头没有伤痕?自己出生入死才搏得的功名爵位,有的人轻而易举就能从天而降,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大的不公道吗?
欢乐戛然而止,收笑后的沉默压得落叶被风都吹不起来,隻能听见咕噜噜的汤沸声。片刻,有贴心的亲近将军见陈洛川攥着汤杓脸色微变,忙提醒发牢骚的姐妹:“今天过节,不说这个。有什么比吃到殿下亲自炖的牛肉汤还重要?快去,端汤去。”
那人慌忙起身,唯唯诺诺的去了,单膝跪在陈洛川案前。陈洛川继续下杓,盛汤浇在每碗的牛骨头上。她抬头看见一副自觉失言略带惶恐的脸,淡然微笑道:“你喝醉了吧。正好喝汤醒酒。我给你碗肉最多带骨髓的。”
“诶!谢殿下!”那人见陈洛川没有生气放下心来,捧起她递过来的大碗低头就喝,烫得龇牙咧嘴。
“哈哈……哈哈哈!”陈洛川朗笑出声,以指点着她摇头。那人醉红着脸颊一手端碗一手挠头也哈哈大笑。“哈哈,这下酒醒了!”笑声又点燃了众人暂熄的欢乐。牛骨汤烫手,哄堂大笑,震得落叶又随风飞舞。
大家一扫愤懑,专心啃骨吃肉,好不痛快。陈洛川悄悄收敛笑意,望着锅里咕咕溢香的牛骨出神。她此刻心事不在于春涧宫身无寸功却几乎能和她平起平坐的妹妹,不在于公道不公道,而是……
她等的人还没有回来。
此时有贴身近侍进来禀报。陈洛川眼中闪过难以抑製的惊喜与期待,可惜随着近侍开口转瞬即逝。
“殿下,春涧宫的人来给您送二殿下的节礼了。”
“让她进来。”陈洛川向近侍挥手。近侍心领神会,捧上汤爵放在案上。陈洛川仔细找了一块肉多的大骨头放进爵里,盛满汤,准备好回赠给妹妹的节日心意。
陈洛瑜的亲随余柯进院,顿时一片安静。余柯没有左顾右看周围微妙的眼神,径直走到陈洛川的案前,远远站住,深躬行礼:“参见大殿下。”
“免礼。”
余柯依旧弯腰,把手中捧着的象牙镂雕的精美食盒高高举过头顶,又埋下脖子道:“卑职奉二殿下之命,敬呈大殿下姊姜三礼。”
近侍接过食盒,端端正正放在陈洛川面前,又依她主君的眼色,把汤爵回赠给余柯。
“清炖牛骨,希望洛瑜喜欢。”
“谢大殿下!”余柯郑重接过烫手的汤爵,躬身退出临光殿。
有了之前醉酒牢骚引发不快的前车之鉴,这次将领们没敢再对余柯前来送节礼窃窃私语。她前脚退出院子,身后欢声笑语重又响起,震动枫叶。
陈洛川没有融入这片醉意熏熏的笑声中。软烂醇香的牛肉和细腻甜糯的糕点都没能挽住她的心思。春涧宫送来的象牙食盒里应该装了刚出炉的蛋烘糕,诱人的浓香连盖子都挡不住,可她没再多看一眼。还是近侍的再一次禀报融化了她眸中的寒意。
“殿下,他们回来了。”
当!
陈洛川丢下大汤杓甩袍站起,几乎要跨案而出。可是眨眼间,惊喜和期待第二次冻在眸中。
“参见主公!”
“陆惜呢?她没回来吗?!”
“陆大人说有些私事要处理,会晚一些回来。”心腹们拱手答话,并无异样。
“她到底在搞什么啊!”陈洛川实在难掩失望担心之情,跌回坐席。
“陆大人说回来自会向您请罪。要我们先把她准备的姊姜三礼带给您。”说话的心腹面有难色。他们去执行特殊任务,重大又凶险,心思都没在姊姜节上,没想到陆惜还是提前准备好了给陈洛川的礼物,何况……
“就是现在只有二礼……”
“二礼?什么意思?”
不光陈洛川不明就里,就连在宴的将军们也是面面相觑。她们都知道陆惜与别人稍有不同。她作为心腹将领,随陈洛川出入的不仅是生死,还有临光殿的寝宫。
是大殿下真正亲近人。
“陆大人说第三件节礼,她要自己带来给您。”心腹们不需要近侍传递物品。他们亲自上前,把陆惜的二礼呈于陈洛川面前。
一个不大的藤盒,朴素又结实。从昂贵程度来说,与陈洛瑜派人送来的象牙食盒相差甚远。
陈洛川暗自深吸口气,立即收敛起刚刚的失态。她压住心里的失落,双手接过藤盒,与象牙食盒并排放着,抬头看向垂手站立案前的三男两女,微笑道:“你们辛苦了。今天是姊姜节,你们三个大老爷们,我就不留你们了。一人抱坛酒滚回家去好好休息。明日再来见我。你们俩,添座,喝酒,啃牛骨头!”
“是!”
新来两人找了平日里交好的将军挨着坐下,被递来的糖果糕点塞满嘴巴,迅速挤进酒香肉香的欢乐之中。
笑声醉意中,陈洛川悄然打开藤盒。盒中有一个精致食盒,盒上纸封写着糖工斋三个字。这是近几年新起的甜点铺子,口味多样不失醇正,造型不落俗套。客人如果肯出价钱还能定製,不到五年就从开洲城红遍远川。陆惜回京城倒是要路过开洲。还有一个盒子比食盒略小,看着是个首饰盒。陈洛川先打开食盒,里面有两块糕点,一眼望去难猜口感,造型别具一格,居然是两座山。胖胖墩墩,憨态可掬的山。淡蓝晶莹的山体,雪花般的糖粉洒满山顶。看着就软糯可口清爽怡人。这两座山压住了陈洛川心中所有惆怅,让她轻笑出声,瞬间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