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颜卓伸手来夺了房千解的盏子,将里头的茶汤扬到窗外,又给添上才烧开的白水,道:“行了,别废话了,喝吧。”
房千解一闭眼,行,白水也行,比洗茶叶沫子的苦水强。
颜、房二人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地寒暄了几轮之后,未正,凌王殿下被秋官刑部侍郎沈琮恭恭敬敬地送进了这一间静室。颜、房二人立即起身,全礼相迎。雪翼还了半礼之后,便应邀入席,于几旁主位坐定。
待雪翼坐定,颜、房二人又奉上早已准备妥当的,封在匣中的,韩青见案的条陈与文书。
雪翼上手探了探匣子,用神识将其中的东西摸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这是将这案子全须全尾地送到本王手里了?秋官和省台府,要将自己摘出去?”
这一句话撂下来,激得颜、房二人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颜卓慌乱之中,拿起茶壶为凌王斟茶,一边斟一边道:“是臣下思虑不周,望殿下赎罪。”
房千解眼睁睁地看着颜卓将浑浊到不能看的洗茶沫子水倒进殿下面前的瓷盏里,不忍直视地闭了下眼,绞尽脑汁地找补道:“臣将韩青见任省台府府台以来留下的,所有评点百官的文书都翻了一遍。臣私心以为,他今年被指摘有失监察之责,并非无稽之谈,近三年,他所写的文书,确实有些错漏,只是前几回,错漏少些,在评定等级上没有大过,便也无人追究。但今年的错漏明显,且核错了等级,这才出了提交重审的这档子事。”
省台府年年为王都五品上百官考评政绩,自优至劣,划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连续两年获得“丁”,会被罚俸一整年,并留任查看一年,若这一年,没能拿到乙等及以上的考评,那贬官没跑。丁以上的,甲等赏俸两个月,乙不赏不罚,丙罚俸三个月,若连续三年被评为丙,后续处理同连续两年获得丁。总之,想在王都干得好,考评最起码得是乙,得了丙、丁,那就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日子,基本就是把前程栓在了裤腰带上。更要命的是,省台府府吏每年考核谁的名单,都是保密且年年随机抽签更换的,而且,省台府府吏们个个都是清寒出生,根本不同朝中官员往来,就算想找门路通融,十有八九也摸不对门槛儿。所以,除非被考评的官员觉得今年定级和自己的预期差了太远,一般是不会有人专门触省台府的霉头。毕竟省台府之清严,远超旁人所想。
省台府的规矩,雪翼也略知一二,是以,他也听出了房千解找补里的画外音,道:“所以,房府台承认府吏韩青见有监察不力之责,却未必是因为收受贿赂,是吗?”他一面说,一面垂手将搁在自己面前的茶盏取来,送到了唇下,只听得一阵细响,宽大的宫袍在他的手腕上略略滑下去少许,露出一截手腕,腕子上绕着两圈黑亮黑亮的珍珠,珠串摩擦滚动间,发出了一阵音质十分特别的细响。
见凌王破天荒地拿起了茶盏,颜卓登时想起自己这回泡茶用的是遭烂的茶叶沫子,但事至于此,他也不能上手去抢凌王手里的茶盏,只能绝望地、眼睁睁地看着凌王将那茶盏举到了自己唇边。他只觉得自己的这颗不太争气的心脏也跟着被凌王提到了自己嘴边。
好在,凌王在说完话之后,屈尊降贵地垂眸看了茶盏一眼,又将盏子放下了,笑道:“秋官俭朴,也实在太过了些。颜司空回头还是好好查查,是不是有人贪墨了茶水钱。”
颜卓一脑门儿的冷汗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讪讪地赔笑道:“殿下见笑了。”另一头,房千解为了憋笑,把自己大腿都掐紫了,倒霉玩意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雪翼将颜、房二人掠过一遍之后,便已将藏在这茶水里的小九九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垂眸敛了眸中笑意,将话岔了出去:“秋官断定韩青见乃是自尽而死,可本王草草看过卷宗,其死状凄惨,痛楚非常,常人如何能用这等激烈的方式自尽而亡呢?”
茶叶的事儿被揭了过去,问题又问在了自己擅专的案情上,颜卓登时精神一抖擞,立即回话道:“回殿下,臣等仔细勘验过现场,确认死者身上的伤痕,皆是死者握在手中的刀所留,且每一处伤口的走势,都符合自行挥砍的力道和方向。”他一面说,一面挥舞虚虚握拳的右臂,做出挥刀往自己身上、头上劈砍的动作,“所以,死者确系自尽身亡无疑,至于他为何能够用此等激烈的法子自尽,我等将尸身仔细剖验之后,也未曾发现中毒、用药的迹象。于是便请了月涯府术士前来勘验,经查,死者脑中有几处十分奇怪的暗伤,月涯府术士推断,应是这些暗伤,使得死者疯癫,不知疼痛,以至于自戕而死。”
“哦……这便是卷宗上,最终疯癫自戕结论的由来了。”雪翼若有所思地袖着手,在原地坐了一阵,片刻后,又问,“韩青见的尸身,可还在?”
“啊?”颜卓听见这句话,整个人都一激灵,凌王殿下不会还想要亲自验尸吧?但他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惊诧摁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回道,“还在的,原本在等死者亲眷前来领尸,但亲眷尚未等到,就翻案重查,是以尸身如今还停在秋官地下冰室之中。”饶是将话回到了这个份儿上,韩卓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嘴,“殿下,要亲自去看看?”
“嗯,看看他脑中的暗伤。”话到此节,雪翼有意一停,看向攥着茶盏不说话的房千解,“房府台,可愿同去?”
房千解其实不愿,毕竟当初他为了寻韩青见去往他家的时候,正好碰上了秋官在那儿勘察验尸,那惨绝人寰的现场当时就把他吓吐了,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近这天才缓过劲儿来,眼下要是再遭一回,又得缓好几天。但是,凌王的话已经劈头盖脸地问到了面门,他不应承,那就不合适,回头再让韩卓这倒霉玩意儿说道两句不好听的,又少不得叫凌王殿下看了笑话。念头转到此处,房千解幽怨地瞥了颜卓一眼,咬着腮帮子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道:“下官自当同去。”
颜卓将房千解瞥他的那一眼看得明明白白,忍不住翻了个不甚鲜明的白眼,一面起身预备引路,一面对雪翼道:“现下尸身已被擦洗干净,面容也已尽力修缮过,不甚吓人,只是毕竟死者身亡已久,饶是在冰室之中,气味仍是不太好,还请殿下防备一二。”
雪翼晓得这话是说给房千解听的,便只略一点头,并不多言。
秋官地下冰室是专门用以存放涉案尸身、易腐坏物证的所在,是以严进严出。进,要领牌,于入口处记录下入冰室者的身份、名姓、入冰室的时间及缘由。身上佩戴的,容易脱落或者散发味道的东西,譬如玉佩、珠串、香囊等物,皆要除下。还要将袍服除下,换上秋官事先备下的上过桐油的粗麻罩袍和布帽,脚上还要套一双布袋。出,则要记下出冰室的时间,将罩袍布帽布袋脱下归还,还牌子领东西。这一应进出流程,以及数十条入冰室的注意事项,以拳头大的正楷逐一写在了地下冰室入口门前丈余宽、八尺高的照壁上,写得满满的。
一行三人就站在这照壁之前,雪翼在看照壁上的字,房千解一面看字一面幸灾乐祸地看颜卓。至于颜卓,他对这照壁上的七百余字烂熟于心,甚至习以为常,一时竟也忘了这七百余字的规矩于外行而言,实在是麻烦得过分。他站在凌王身侧,颇为汗颜地道:“殿下……这冰室进出,一向是这些规矩,臣早就习惯了,这才没想起来提前告知殿下。”
雪翼仔仔细细地将照壁上的七百余字看下来,袖起双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绕的珍珠,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这冰室,是秋官存放尸身与证物的要处,规矩繁杂些,也是理所应当,是本王唐突了。”
这话听得颜卓牙酸,开始绞尽脑汁地思